离婚（百姓故事）

婚姻自由，好合好散，如今社会小两口离婚有啥稀奇的？可是在大凉山南部这个叫乌地吉木的村落，至今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：结了婚就是一杯毒酒都得咽下去，绝没有离婚这本戏唱!
这事落在乌地吉木任何一对夫妻身上，整个村子的人都不能容忍，更何况是小木匠和菊花。
为啥？十年前，一个满口北方话的小木匠来到乌地吉木做家具。小木匠心灵手巧，很快就和村里的菊花好上了。
小木匠一收工就和菊花往村后那片小树林里钻，惹得村里少男少女眼热心跳。菊花的二位老人却横眉竖眼，坚决不答应这门婚事：菊花已经有了一个哥哥，再招上门女婿不是让人戳脊梁骨，笑话儿子不中用无人养老送终？再说小木匠千里迢迢到这偏僻的乡下打工是因为他的家乡发大水，家里被冲了个精光。做父母的都指望闺女能找一个好婆家，可菊花却瞎了眼睛偏偏要找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流浪汉，老两口怎么不气!
老父骂，老母以死相逼，菊花死活就是要嫁给小木匠。一问才知道菊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小木匠偷吃了禁果，如今生米不仅煮成了熟饭，而且肚子里还结下了苦果。老两口气得捶胸顿足，只恨当初不一刀劈了那个小木匠畜生。老婆子一气之下喝了半瓶农药，到另一个世界享清福去了；老头子又气又急，不久也撒手西去。哪知菊花和小木匠是为了堵住两个老人的口，才编出了这套谎话，没想到却酿出了这样的悲剧来。
菊花草草和小木木匠结了婚，成了乌地吉木茶余饭后的话题。村里人感叹吁吁的结果归结为一句话：死妮子菊花不知前世作了什么孽，如今一朵鲜花插在了狗屎上!
小木匠做了倒插门女婿，小两口倒也恩爱。只是村里人总和他小俩口过不去，小木匠弱得就像一根豆芽，做事又老实，加之个村里清一色的祁姓中夹了一个外姓，村里人吃桃子专拣粑的捏，不欺侮你还去欺侮谁?
村里常常有人变着法子作贱他，三岁的小孩都可以当面学着小木匠的北方话取乐；小两口养鸡莫明其妙被人毒死，种菜被人家放牲口糟蹋，地里的小瓜茄子也常常让人顺手牵羊得了去。
别人骑在头上屙屎，小木匠好不恼怒，只是势单力薄，每一次发火到头来都是自己吃亏。日子一长，小木匠就像被人抽了脊梁，成天只得低着头夹起尾巴做人，生怕一不留神又冲撞了哪路菩萨，给他降下灾祸。
俗话说：惹不起总躲得起。小木匠在村里日子难过，狠心贷了笔款，把田地改成了果园，种上了石榴和水蜜桃，打上了围墙，买了两只大狼狗看园子。小木匠却腾出手来到城里干起了他的老本行木匠活。
没想到财神爷格外关照小木匠，家里的石榴啊水蜜桃啊在那两只大狼狗的呵护下没日没夜疯长；外面的生意也越做越红火，小木匠居然在城里开起了一个象模象样的家具厂。没过几年，那钞票就像水一样哗哗哗直往小木匠的腰包里流。
小木匠有了钱，腰杆比先前粗了一些，但村里人依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，小木匠在村里依旧直不起腰来。因此，木匠和菊花要离婚这个消息，就像乌地吉木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，把村里的老老少少都震得一愣一愣的：乖，他小子也有那本事离婚？村里人倒抽了几口冷气后心里开始恼怒起来，这两口子吃跑了撑的？咱们乌地吉木祖祖辈辈哪有离婚这个规矩！我祁姓这大族人八代祖宗的脸不让这两败家子给丢尽了!
菊花哭哭啼啼，先去找村里的四老爹。祁四老爹在村里辈份最高，出了这种事他不管谁管？
菊花嗯嗯咽咽，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个大概:“小木匠在城里让一个小姐给缠上了。有人看见小木匠天天晚上搂着那娘们儿跳舞，就是大白天也敢和那骚狐理在大街上亲嘴。....小木匠捎信回来说，要我跟他到乡政府离婚，不去他就要到法院起诉，让法院硬判!”
祁四老爹气得白胡子乱颤，那只铜烟锅在桌子上咚咚咚地咆哮个不停:“离婚？我祁家这一大姓人还从来没有这个规矩！小狗日的那良心都叫狗吃了！他当初走投无路的时候，怎么没有想到要离婚？如今长硬了翅膀居然一脚要把救他的恩人给踹了，世上哪有这种理？他要想干这种辱没祖宗、给祁家人丢脸的丑事，得先问问我手里这只钢烟锅答不答应!”老汉脾气倔，那只铜烟锅不知敲过多少不听招呼的年轻后生的脑袋。
老汉发了一通火，也想不出个啥好主意来，小畜生小杂种把小木匠祖宗八代骂了个遍，就只剩在一旁阴着脸叹冷气的份。
菊花没有办法，带着孩子又去找村长黑豆。菊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：“……小木匠没了良心，让城里的狐狸精迷住，要把我们娘儿俩给蹬了，你是咱乌地吉木的一村之长，得给我作主啊!”
黑豆到底见过些世面，说:“如今婚姻自由，祖土传下来的老规矩也不管用了！俗话说捆绑不成夫妻，真正两口子感情破裂要离婚，村上怎么管得了?”
菊花恨恨地说:“他真的要把我们娘儿俩甩了，我也没脸见人，就只有死路一条了!”
菊花哭得伤心，黑豆想了半响,说:“看在孩子的份上，啥事都得往好处想。要不....我和祁四老爹进趟城，尽量往好处劝劝小木匠，他要是能回心转意不就啥问题都解决了?”
村长没有食言，第二天就带着祁四老爹到了城里。
小木匠已今非昔比，头发梳得油光，西装笔挺，系着条狗舌头样的红领带，鼻子直往天上翘。
祁四老爹和黑豆说他一句，他至少顶十句嘴。祁四老爹说:“你小子本事大，你也不打听打听，我祁姓人哪里有离婚这个规矩?”
小木匠说:“是依国家法律还是依你们那老规矩？国家法律都规定婚姻自由，你那老规矩管得了?”
一句话问得祁四老爹哑口无言，那只举起来的铜烟锅也不敢轻易落在小木匠的脑壳上，口气也比刚才弱了一半:“包里有几个钱就想当陈世美了，你还有良心不?”
小木匠说:“事物都是发展变化的，我和她已经没有什么感情了，我光明正大和她离婚和陈世美有啥关系?”
祁四老爹骂道:“啥叫感情？你小子当初死皮赖脸来当上门女婿的时候怎么不说感情？你两口子没有感情你们那孩子是咋来的?”
黑豆见越说越僵，只好赔着一脸的笑耐心进行开导，可是越劝小木匠的火气越足:“婚姻自由，国家法律都明文规定可以离婚，你两个比法律大，我偏要离，看你俩个能把我送去坐大牢?”
黑豆和祁四老爹气鼓鼓地还没有回到村里，小木匠铁了心要和菊花离婚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乌地吉木。菊花见人就抹泪，直哭得村里的婆娘们个个心头压上一块沉甸甸的铅。婆娘们都撺掇菊花去找找蛮牛，到了这个份上，娘家的人还不站出来撑着还成什么体统?
蛮牛就是菊花的哥哥，长得五大三粗，却头脑简单，是一个缺心眼的主儿。当初小木匠要当倒插门的女婿，蛮牛心里就一百个不乐意。为了菊花的婚事，母亲自杀，父亲病故，蛮牛把父母的帐全算在了菊花和小木匠头上。因此，小两口一结婚，蛮牛从来就没有正经瞧过他们，和他们成了冤家。蛮牛只知道在地里下苦力，日子一年不如一年。蛮牛日子难过，只会发脾气，一来二去，蛮牛不仅成了左邻右舍人人让他三分的恶煞神，而且成了乌地吉木有名的困难户。菊花看着哥哥的家景一天不如一天，想伸出手来拉他一把，可是蛮牛根本不买帐。菊花硬着头皮上过蛮牛的门，但是每次不仅被他赶出门来，还被骂得泪流满面。这几年小木匠在城里的业务越做越大，本想一家人都搬到城里去，有心把那片果园让给蛮牛，叫祁四老爹去做工作。
可是，祁四老爹把话说了一半，就被蛮牛一口呛得说不出话来:“老爹你不要咸吃萝卜淡操心！那两口子把主意打在我头上，他们想错了！老爹你回去告诉那两个缺德短命死绝天良的家伙，今生我就是讨口要饭也不会要到他两口子的门下，来世就是变畜牲吃草我也不会跟他们两口子共在一座山!”
眼下出了这种事，只怕蛮牛高兴还来不及哩，还会出来帮着说话?
其实小木匠和菊花的事满村子闹得沸沸扬扬，蛮牛早磨拳擦掌，牙齿咬得格格响：小狗日的太欺侮人了!当初厚着脸皮要来做倒插门女婿，如今有几个钱就想把人家给甩了，世上有那么便宜的事!
这十年来蛮牛从来没有给菊花一个好脸色，要不是碍于情面，他早跳出去了。
菊花上了蛮牛的门，蛮牛客客气气把菊花让进了屋里。菊花抹着泪，说:“如今妹子落难，被小木匠一脚蹬了不说，还要遭全村人的耻笑！都说女人受了气有娘家人撑腰，哥哥你要为妹子作主啊!”
蛮牛恨恨地说:“娘家的人都叫你活活给气死了！哪里还有什么娘家人为你……出了这样的事，你今天找这个明天找那个，为啥就是不跟我说？你心目中哪里还有我这当哥的?”
蛮牛没头没脑一通骂，菊花在那儿哭得死去活来。到底是一个奶头上掉大的亲兄妹，几滴眼泪一滴，蛮牛的心早就软了，再加上把这几十年来憋在心中的气一出，也就彻底谅解了妹妹。
“哭啥哭啥？到了这个时候哭一阵有啥用？”蛮牛眼里喷火，挥着一对铁棰般的拳头:“咱姓祁的没那么好欺辱！我带几个本家兄弟，进城去找着了那短命缺德的小木匠，一顿乱棰先打断他的两条腿再说！让他也尝尝我祁家人的厉害！”
菊花抹着眼泪，一个劲儿地摇头:“打断他的腿，下半辈子谁养他？眼下孩子还这么小，今后读书呀成家什么的指望谁？”
蛮牛咬牙切齿，瞪着一对铜铃大的眼睛:“要不，进城去找到那个小狐狸精，捶她个半死，看他还敢缠着小木匠不?”
菊花还是直摇头:“哥，那可是犯法啊，不要为了我，把你们都弄进牢里去。”
蛮牛大腿一拍:“实在不行就把他那啥家具厂给砸了，再放他一把火，把那破厂子烧他个精光，看他还神气啥？没有了钱看那女人还来缠他不?”
菊花想了想，仍然直摇头:“那可是他的命根子哩。你砸了他的厂子，伤了他的心，就算他回来也把他那心栓不住!”
蛮牛啐了一口，吼道:“这不行那不行，那你说咋办?”
菊花想了半响，吞吞吐吐地说:“我想……带着孩子到城里，看那个女人还敢来缠小木匠不?”
蛮牛想了想，闷声闷气地说:“去吧去吧！打起精神，豁出半条命来，拿点颜色给那狐狸精瞧瞧，乡下的姑奶奶也不是好惹的!”
菊花叹了一口气:“只是……我带了娃儿去，实在放心不不这个家，那果园白白扔了也太可惜。”
蛮牛把眼一瞪，说:“就是外人在这个时候也要伸手帮忙哩！有我在，你还有啥放心不下的?”
当下说定，亲兄妹明算帐，请蛮牛看房子看果园，果园的收入就当蛮牛的报酬。
菊花搬到了城里，小木匠和菊花又言归于好，一家人和和美美。
自从那次离婚事件过后，乌地吉木的人都佩服小木匠是一条了不起的汉子，老老小小对小木匠刮目相看，人人敬重他三分。小木匠在村里彻底直起了腰，没有人再敢拿他开玩笑，那些婆娘汉子见了他大侄子姑爷叔叔的叫得格外亲热，村里办红白喜事，还要派人专程进城来请他去坐上席。
蛮牛帮着菊花看果园，几年过去也成了村里的小康户。逢年过节，蛮牛少不得进城去给菊花家送点土特产什么的。
这一天喝过酒后，蛮牛不知怎么问起了他们当年闹离婚的事。小木匠笑道:“我们哪里要离什么婚？我们这样闹的原因有两个：村里的人处处欺侮我们，我们闹离婚，是让村里的人知道我小木匠是条汉子，让我直起腰来做人....另外，从我们结婚起，你就跟我们成了冤孽，不闹离婚你会上我们的门？你兄妹十年来结在心中的疙瘩能解开？你现在的日子能过得这样滋润? ...这些都是菊花的主意，你那好妹子，鬼着哩!”
小木匠嘿嘿笑过不停，直笑得蛮牛张着嘴半天合不下来。

作者：美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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